妻子的衣服

倘若两口子也还和睦，厮守了十几二十年，到四十大几这个年纪上，你就会发现，你最难处理的，不是子女的上学和就业，也不是居室的布置与装修，而是妻子的衣服。这是我随妻子逛商场，买了几次衣服之后，得出的一个惨痛经验。

妻子说不上漂亮，只能说也还白净。年轻时，青春滋润着容颜，贫苦制约着奢望，一心扑在丈夫与儿女身上，对自己穿什么戴什么，从不介意，只要干净合身，也就行了。偶尔我外出归来，给她带回一件时兴点的衣服，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，嘴上常是说，你在外面跑，该穿得好些，我又不出远门，就在单位上，穿啥还不是一样的。如今儿女长大成人，丈夫眼见得不会再有什么出息，她呢，青春的容颜早已褪去，头上的白发却与日俱增，先前还拔拔，如今只能任其自生而绝不会自灭了。就在这时，原先堪称贤惠的妻子，如同恶梦惊醒，扭头狂奔，要拽回自己逝去的青春。

后天要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，今天一整天，就像掉了魂似的，嘟囔着，穿什么呢穿什么呢。

“春天不是买过一件上衣吗？”我以为她忘了，殷勤地提醒，在我看来春装和秋装该是通用的。

“你不嫌丢人吗？”她当即反驳，口气之严厉，就像我有了外遇似的。

“去年———”刚说出两个字，赶紧打住，今年的尚且不行，何况去年的。

“你去吧，我不去了。”

好在我还不太傻，脑子转了几个弯，总算悟出了此中的微言大义。当即提议，明天就去上街，家里没有的，商店里该会有吧。最近刚回来一些稿费，三十五十的积攒在一起，也有几百元。原想添置几本工具书，一箱打印纸，只好悄然作罢。

这个商场进，那个商场出，在街上转了半天，妻子还在不屈不挠地寻觅着，我已是腰酸腿疼，气喘吁吁了。好几次都想说算了吧，一看妻子的脸色，马上抖擞起精神，健步如飞地跟了上去。想想也是的，枉活了大半辈子，既无资产遗子孙，又无文章惊海内，连陪着妻子上街的耐心都没有，不是找不自在吗。

跟进跟出，我也看出点名堂。若是外人，当下就说出口了，那便是：你要的衣服，神仙也做不出来。这是妻子，又在气头上，哪敢再招惹。

妻子要的衣服，可概括为这么几句话：穿在身上自己感到艳丽，却得让外人看着朴素，价钱不能太高，却得让人看起来十分的名贵；明明在身上绷得紧紧的，却得让外人看起来宽松自如。这样的衣服，神仙能做得出来吗？

更有甚者。有次看上一件衣服还不错，都打算买了，忽然看见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也要买，当即掉头走开。我不理解，追上去说，不是看好了吗，咋就不买了。妻子狠狠地瞪了一眼，训斥道：“老太太都能穿的，我也能穿吗！”

我只好连声诺诺，实则心里怎么也想不通，你觉得好就买，为什么要在乎别人买不买呢。

上午无功而返，下午又再度出征。总算买回一件，回来在卧室试试，又直皱眉头：配个什么裤子呀。这个茬不敢接，若接了，说不定今天晚上还得逛一次夜市去。